時間緊張, 大家迅速一起回到寧鴿子爵的房間，開了個小會。

進入這個副本後，玩家們一直都在兩兩捉對做任務, 還沒有機會碰頭，並知道這次副本一共來了多少人。

就像那個倒在走廊裏的男人一樣, 有人早就在熱身關卡中, 就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寧鴿跳舞時就看到了除了她和裴寒、蘇老師和歐文外，還有另外兩對玩家。

大家輪流做了自我介紹。

名字這種東西，尤其是不把字寫下來，只有個發音的時候，完全沒有規律，比數字難記多了。

寧鴿仍然沒記住, 又不好意思再問一遍, 只得默默地在心裏給人家取外號。

比如正在說話的這個，最明顯的特征, 就是一身女裝。

他身材高大, 並不比裴寒矮，五官長得也很硬朗，卻奇怪地穿著和寧鴿她們身上差不多的絲質長裙, 只不過一看碼數就不小。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有點無奈，拉拉裙擺, “一進來就這樣了。”

寧鴿咬住嘴唇，有點想笑。

明顯是下副本的時候，男女沒有湊成對, 系統就不由分說, 硬是把他當成女生處理。

他的所有待遇也全都和女生一樣。

擁有一個爵位, 有自己的房間，可以在王宮內自由走動，木傀儡們對他恭恭敬敬，並不攔著他。

女裝大佬的男伴是個快遞小哥，比他還矮了大半頭，仰頭輕聲安撫他，“湊合著吧，反正能熬出副本就沒事了。”

快遞小哥是第一次進副本，經過好幾輪任務的洗禮，還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一樣，沒有完全適應。

另一對玩家中，男的是個社會哥，連帶荷葉邊的高領禮服都蓋不住蔓延到脖子和手背的花枝招展的紋身。

他的女伴和他十分不搭，是個退休的電氣工程師。

工程師姓鄭，頭發已經灰白了，完全沒有染，穿著一身紫色的裙子，腰板挺得筆直。

寧鴿知道，這位鄭工程師年紀雖然大了，但是能順暢地過了前兩個任務，一定不簡單。

“那個‘沖刺時間’是什麽意思？”鄭工問大家，“我沒有點‘抽取’，它就自動變成了三分鐘。”

“是我點的。”快遞小哥小聲說，“我不知道我一點，大家的就全都變了。”

寧鴿看向裴寒，他副本經驗豐富，一定知道。

裴寒接收到了她的眼神，“這是一個正在測試的新副本，會有一些新的設置，我以前沒遇到過‘沖刺時間’這種東西。”

看來是新玩法。

“大家現在都認識了，”歐文發言，“所以咱們接下來的任務是——一起做一只小哈士奇……”

“小哈奇。”鄭工糾正。

“管它是人是狗，反正都差不多。”歐文笑道，“看任務說明，是要做一只木傀儡。”

蘇老師問：“王宮裏有做傀儡的地方嗎？還是要出宮到外面找個作坊？”

“肯定有，”寧鴿說，“我聽見有人說女王是帝國最好的制傀師和操傀師，那王宮裏說不定就有做傀儡的地方。”

寧鴿揚聲：“艾瑞斯？”

艾瑞斯好像就等在門口，立刻進來了。

“子爵大人？”艾瑞斯溫順地問。

寧鴿說：“帶我們去王宮裏做傀儡的地方。”

大半夜要去女王做傀儡的地方，意見一直很多的艾瑞斯竟然完全沒有反對，他火速找出一條帶流蘇的羊毛長披肩，幫寧鴿搭在肩上。

“子爵大人披上再去，夜裏冷。”

大家跟著艾瑞斯穿過王宮夜晚的走廊。

頭上的水晶燈上點滿了蠟燭，到處仍然燈火輝煌，只是靜悄悄的沒什麽人，只有木傀儡們還在不知疲倦地守夜。

歐文低聲問裴寒：“奇怪，你剛才為什麽都沒怎麽說話？”

寧鴿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都不像裴寒每次一下副本就自然而然領導大家的作風。

“哦，”裴寒說，“我忽然發現，跟在別人後面其實也不錯。”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有人主動站出來領舞了，就像女王說的那樣，‘願意站出來承擔責任’，引發了這條劇情線開啟。”

裴寒對寧鴿笑了一下。

“所以後續的副本任務，應該都是和子爵大人的角色有關，會由寧鴿主導，我們跟著她的劇情走就行了。”

寧鴿有點懵。

就是出來領了個舞而已，竟然領出了一連串的責任。

寧鴿問：“要是當時沒人出來領舞呢？”

“隨機抽吧。”裴寒說。

拼花窗戶半敞著，飛進來一只小蟲，繞著裴寒手帶上的玫瑰花轉了個圈，就直奔水晶燈而去。

裴寒轉轉腕上的手帶，“這是我下過的最舒服的副本了。”

他打量了一下手帶，好像覺得上面的玫瑰不夠新鮮了，在走廊上高瓶裏插的玫瑰裏選了一朵，折下來換了上去，還認真地調了調花朵的造型。

歐文：“……”

寧鴿：“……”

制傀的地方並不在樓下，要一路沿著一座又一座盤旋的樓梯向上。

爬了半天，抵達整座宮殿的最頂層後，又上到了一個閣樓一樣的地方。

從尖頂的拼花窗看下去，不止能看到剛才舉行祭祀舞會的廣場，還能看到整個王宮和王宮外民居的點點燈火。

艾瑞斯帶大家來到兩只木傀儡守著的門前，推開房門。

裏面沒有人，卻點著燈。

房間裏堆滿了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東一只手，西一只腳，還有沒完成的腦袋，各種身體部件七零八碎，全在胡亂扔著。

靠墻的一邊，立著整整一排形形色色的半成品。櫃子和抽屜有些沒關好，裏面裝的好像也是類似的零部件。

寧鴿聽見身後有人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好像是那個快遞小哥。

“大半夜的，看著真有點瘆人。”他嘀咕。

寧鴿倒是沒什麽感覺，只回頭看了看艾瑞斯。

眼前這種場景在木傀儡們，尤其是那麽聰明的艾瑞斯眼中看來，不知道是種什麽樣的感受。

如果用人類來替換類比一下，就是好比是間亂扔著各種人類殘肢的工廠，這種工廠寧鴿一分鐘也不會想多呆。

果然，艾瑞斯的長睫半垂著，並不往周圍多看。

“我只問幾個問題就讓你出去。”寧鴿安撫他。

艾瑞斯垂眸低聲答：“沒關系。”

乖巧得讓人心疼。

寧鴿問他：“這裏有什麽東西是我們不能動的嗎？”

這畢竟是女王制傀的地方，寧鴿不想因為闖禍，耽誤完成任務。

艾瑞斯擡起頭，露出一點納悶的表情，不過還是指了指靠窗的一張巨大的臺面。

“大人是怎麽了？那邊是女王工作的地方，子爵大人最好不要動上面的東西。”

他又指了指靠門這邊的一張巨大的木頭桌子。

“這邊才是子爵大人您平時制傀用的臺子，”

所有人：？？？

寧鴿心想：裴寒說得很對，後續的劇情還真的和她的角色有關。

“所以我會制傀？”寧鴿跟艾瑞斯確認。

艾瑞斯漂亮的眼睛睜大了。

“大人在開玩笑麽？大人當然會制傀，還會操傀，不然我是怎麽做出來的？又為什麽會動？”

寧鴿：哈？

艾瑞斯會動，竟然是因為寧鴿做了他，還操控他。

可是寧鴿並不覺得自己正在操控他。

“這座王宮裏的每一位大人都會制傀和操傀，但是女王和子爵大人是最厲害的。大人去年剛贏了王宮一年一度的制傀大賽。”艾瑞斯驕傲地說。

“那小哈奇又是什麽？”寧鴿索性一起問他。

“小哈奇？”艾瑞斯說，“我不知道，是一條狗嗎？”

看樣子他是真的不知道。

歐文拿起大臺子上的一條腿，像武器一樣揮了揮。

“所以只要我們把這些胳膊腿拼在一起，做成一個傀儡就行了？”

鄭工冷靜地說：“應該不是。第一，這裏所有的木傀儡都是會動的，所以我估計做出來的傀儡要能動才能算成功。第二，這只傀儡有名字，叫小哈奇，一定有原因。”

歐文笑道，“讓它們動可不太容易，我完全看不出來它們為什麽會動。”

並不像普通的傀儡，它們身上沒有連著線，不靠人牽引，更可怕的是，它們好像是有意識的，能自己判斷該幹什麽。

“連原理都不知道，怎麽做？”歐文回頭問裴寒。

裴寒答得很流暢：“聽寧鴿的。”

歐文：“……”

寧鴿問艾瑞斯，“這裏有沒有做傀儡的教程，或者筆記之類？”

“大人的筆記？當然有，”艾瑞斯快步走到旁邊的矮櫃旁，“大人的筆記都放在這裏面了，大人忘了？”

矮櫃的門緊緊關著，上面有個造型精巧別致的鎖。

左邊好像鎖行李箱用的那種撥動滾輪換數字的密碼鎖，只有三位，上面不是數字，而是花卉。

右邊有個小小的銀色把手。

艾瑞斯看見寧鴿不動，又好心提醒，“大人撥好密碼，轉一下把手，就能打開門。”

寧鴿大言不慚地直接問艾瑞斯：“密碼是什麽？我忘了。”

艾瑞斯一臉為難，“大人沒有告訴過我，只說是您最喜歡的三種花。”

他想想，又補充，“大人跟我說過，櫃子裏面有機關，這把手只能轉錯五次，第六次還錯，裏面的重要筆記就會被焚毀。”

行吧。

不轉把手，只撥撥密碼應該沒關系。

寧鴿蹲下試著撥了撥，發現每個密碼盤上，從上到下，能依次撥出九種花卉——百合、矢車菊、郁金香、鳶尾、茉莉、玫瑰、鈴蘭、水仙、薰衣草。

子爵喜歡的三種花，有的很明顯。

寧鴿說：“裏面肯定有鳶尾。”

鳶尾是諾娜子爵畫在最心愛的木傀儡胸前的花，算它一個。

裴寒補充，“估計還有玫瑰。”

玫瑰應該也是子爵最喜歡的花之一。

因為裴寒一進副本，護腕就變成了玫瑰手帶，而且子爵給她這個男舞伴定做的禮服上，連扣子上都鑄著玫瑰。

問題是除了鳶尾和玫瑰，第三種花是什麽。

兩個人都沒有思路。

社會哥小聲建議：“這櫃子門看著也不太結實，你們說要是給它一拳的話……”

蘇老師默了默，“不按規則暴力拆解，裏面的東西會焚毀吧？線索就沒了。”

艾瑞斯忽然說話：“大人想不起密碼了嗎？大人曾經跟我說過，其中有一種花，不在第一也不在第三，遠離茉莉也遠離水仙。”

密碼盤的順序是百合、矢車菊、郁金香、鳶尾、茉莉、玫瑰、鈴蘭、水仙、薰衣草。

不在第一也不在第三，去掉百合和郁金香，遠離茉莉，去掉茉莉、鳶尾和玫瑰，遠離水仙，去掉水仙、鈴蘭和薰衣草。

大家立刻一起給出答案：“是矢車菊！”

這提示給得過於直白。直白到寧鴿反而不太敢相信。

寧鴿擡頭看向裴寒。

裴寒彎了彎嘴角，“它不難為你，你還不適應。”

不難為人的系統讓人害怕。被系統虐習慣了，寧鴿又猶豫了半天，才動手去撥密碼盤。

鳶尾、玫瑰和矢車菊三種花調換順序排列，剛好可以試六次。

寧鴿才試到第二次，矢車菊、鳶尾、玫瑰的順序，櫃門的機括就發出“哢嗒”一聲輕響，打開了。

提示竟然是真的，裏面並沒有藏坑。

櫃子裏面有個塗黑漆的大木頭箱子，大家七手八腳把它拉出來，打開箱蓋。

裏面裝的是各種封皮和款式，大大小小的本子。

不是教程，而是筆記。

整整一大箱，全都記得滿滿的，還畫滿了精致的示意圖，全都是子爵制傀的記錄。

艾瑞斯還在一旁乖乖地站著，寧鴿對他說：“這裏沒事了，你出去吧。”

“我就在門口，大人有事就叫我。”艾瑞斯如釋重負，行了個禮，離開了這個對他而言很可怕的房間。

大家一起研究一箱本子。

從最下面箱底翻出來的幾本都是初學時的筆記，裏面像課堂筆記一樣，記滿了最基礎的制傀原理和方法。

筆記寫得相當詳盡，幾個人湊在一起，辨認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原來在這個副本裏，存在著一種非常特殊和神秘的力量，叫做精神力。

這東西微妙，隱秘，難以察覺。

很多人一直知道它的存在，卻不知道該怎麽利用它，甚至覺得這是根本就是沒用的東西。

後來有一位偉大的傀匠師，終於找到了使用這種力量的方法。

她用精神力，把一種看不見摸不著，叫“思絲”的東西連到木傀儡身上，將精神力導入進去，制出了第一只會自己活動的木傀儡。

看似微弱而無用的精神力在木傀儡身上，達成了令人震驚的效果。

經過一代又一代的改進，木傀儡逐漸由開始時又傻又笨，看起來很可笑的東西，變得越來越精巧、聰明。

沒有人能再忽視木傀儡的存在。

它們不止能動，而且吃苦耐勞，強悍有力，還很聽話。

木傀儡把人類從繁重無聊的勞作中解救出來。

學習制傀和操傀的人越來越多，逐漸遍布整個帝國，木傀儡們接手了從耕種到建造，從生產到運輸物品，幾乎所有的工作。

木傀儡成為帝國主要的勞動力，更組成了最服從和最強大的軍隊，遠征近伐，所向無敵。

帝國一天比一天強大，人們現在的主要工作變成了操控木傀儡。

操控木傀儡，就要學會控制精神力，大家發現，女性在掌握和體察這種微妙的精神力上，好像有天生的優勢。

這些年下來，帝國的女性幾乎全都掌握了精神力。

蘇老師說：“所以意思是，在這個世界，男性漸漸變得沒那麽有用了？”

“是。”女裝大佬說，“男性先天肌肉比例高，上肢力量平均比女性高出百分之三四十，所以如果獲取資源是依靠體力，比如以狩獵為主的原始社會和農耕社會，男性就很重要。可是……”

他豪邁地跨坐到桌子上，裙擺下露出一雙長滿腿毛的腿。

“……可是帝國現在有了體力比男性好得多，還更好控制的木傀儡。當天然的體力優勢不再重要的時候，社會結構就一定會發生改變。”

他攤攤手。

又補了一句，“我是學社會學的。”

社會哥用紋著刺青的手拍了拍他的大腿，“哥們，巧了不是？我也是學社會學的。”

他說：“咱先不管那些虛的，跟咱們也沒什麽關系。要做木偶，木偶得能動吧，這個精神力是個什麽玩意，要先得學會嗎？”

只有八小時，想掌握這個聽起來很玄乎的“精神力”，像在開玩笑。

歐文望著這裏幾個女生，滿眼希冀，“你們感覺到‘精神力’了沒有？”

寧鴿和蘇老師兩臉無辜地搖搖頭。

鄭工理理裙擺，建議：“既然無從下手，不然我們先試著按筆記做一個木傀儡試試看。”

社會哥也讚同，“做一個試試，等做完了，咱們再給它起名叫小哈奇，把名字用筆寫身上，說不定就成了。”

說得好像要給木傀儡也紋個身一樣。

他的話也有道理，筆記裏有詳細的制作過程，大家立刻開始收集材料。

寧鴿和裴寒都沒動手。

兩個人還湊在一起，圍在那個大箱子旁邊，默默地翻那箱筆記。

寧鴿拿左邊的，裴寒拿右邊的，翻了一本又一本，兩個人一會兒就在箱子外摞了一大堆。

歐文看看他倆，“一個人退休也就算了，你倆打算一起退休不幹了？”

裴.佛系退休老幹部.寒擡起眼皮看他一眼。

“我好像知道你的‘小哈士奇’是什麽了。看這個。”

他把手裏的一本筆記轉過來給大家看。

上面有滿滿一頁，記錄著一只木傀儡的制作過程和部件手繪圖，旁邊寫著三個字——

小哈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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